江上无一物

德纳第夫妇的酒店足够大,
容不下世上你我她。

希望朋友们各自珍重,
精神世界的波西米亚女郎们,
四海可居,
普天为家!

请记住这一天。

 

这一天我被告知严重缺乏专业素养,哭得像具从河里捞出来的死尸。

 

“你不适合学历史。”他说。

 

说这话时,他仍不冷不热地笑着,一把折扇在二月料峭的春风里摇啊摇的。

 

而我,如受到棒喝的兔子,被打得晕头转向,诚惶诚恐地琢磨起方才言行中有无不妥。

 

“请记住这一天。”我这样说。

 

当时他坐在我对面,闻言蹙眉,像品了隔夜的茶,略带不满地抿起嘴来。“这一天?”把扇子合拢成一道可有可无的线,他嘴角上扬,却毫无笑意:“为什么?”

 

“因为它很重要。”

 

像所有没眼力见儿的后生晚辈,我摇头晃脑起来,竭尽所能地卖弄着自己的无知,痛心疾首地论述着一个日期背后的意义。

 

“它很重要,重要到终有一天它将载入史册。”

 

我在他面前挺直了腰板,他却笑得弯下腰去。

 

“哪个史册,”他戏谑地说,“这修史还是鞭尸啊?”

 

话里话外的刻薄明显得过了头。我不解地看他,试图想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嘲讽是为了哪般。他看我沉默,便不再言语,无声对视,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尖锐的笑容。

 

“我不明白。”我最终还是想不明白:“我们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成为后辈的历史。”

 

“可能成为。”他打断了我。“然而你的研究对象绝非ιστορία里无足轻重的那部分。”

 

无足轻重?我愣愣地看他,实在想不通他这样德高望重的人,为何还意识不到这一天的重要。

 

“查理曼大帝800年加冕。从神职人员到历史学家,甚至包括红心国王他自己,世上就没有把这个时间节点当回事的人。可是时间会证明一切。日记里无事的一天可以成为大革命的序幕,不知来自何方的擦枪走火可以促成一场长达八年的战争。我们研究历史,我们也在历史之中。”

 

冒冒失失地扯出这么一堆前言不搭后语的废话,我像被人灌了脱缰野马的鲜血,越说越是趾高气昂,吐沫星子横飞。可他并不恼,面无愠色地坐着,只是展开折扇摇出些寒意,无所谓地笑着。

 

笑我。

 

然后他便说出了那句能杀人的话。

 

“你不适合学历史。”

 

这话说得我惊惧万分。不适合,三个字比一棒子打死拉出去喂狗还有震撼力,比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还叫人颤栗。于是我当即手足无措地在他面前痛哭起来,悲痛地像默西亚听到鸡鸣的大徒弟。

 

所以说我果然还是没什么大格局:哀悼自身,做得比凭吊尧舜更轻易更真诚。早先关乎历史与未来的讨论在个人命运的颠簸前突然就不足挂齿了。泪水在眼眶里堆积,未来也变得模糊。

 

“这有什么好哭的。”

 

他朝我扇风,似乎想浇灭我眼中的液体。“改学物理你还能精忠报国呢,好事,学历史能有什么用。”

 

他又开始嘲讽了,而我再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,眼泪要将我噎死了。 

 

“世界中古史的时间?”不知何故,他突然问我。

 

“公元476年到1688年。”哭泣间隙,我作答。

 

他点点头:不错嘛,高中算是毕业了。

 

“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修过这么多的课,还会认为某一年,甚至某一天能对整个历史的进程有扭转乾坤的影响。”

 

时间节点的意义都是后人赋予的。

 

“从公元5世纪到公元13至15世纪。”

 

我恍然大悟,慌忙修改了答案的上限和下限,随后拘谨且恭敬地等待他的发落。

 

“你可能因为我有失偏颇的苛责真正牢记这一天。但我本意并不在此。”

 

他抚摸第一档扇骨,让我看他展开的扇子:“它是连续的。”

 

无论时空,都是一个连续着的区间。

 

我似乎意识到了他想表达什么:“整体史观,我明白了。”

 

他看着我,先点头,再摇头。不知又想要强调哪个知识点,他放下折扇,轻飘飘地叹出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:

 

“请记住这个时期。它很重要。”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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